烛火在两人相对的咫尺之间摇晃出斑驳的影子,夜郎君忽然有些后悔将方才那句话说出口——这不像他平日逗弄人的腔调,倒像是把心剖出来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可楚清荷身上若有若无的兰香,总让他想起受伤昏沉的时日,她曾怎样细心地为他施针换药。
怀里的温度隔着衣料渗过来,楚清荷垂落的青丝扫过他手背,痒得连呼吸都凝滞。夜郎君喉结动了动,低头看着她梗着脖子想向软榻边角挪,却因手脚发软直往他怀里钻,让他不得不想起……沈墨前些日子还提醒他“病人对大夫生出的那些糊涂心思莫要太当真”。
若当初救起他的不是楚清荷,而是别的医者,他又会如何?是否还会像如今这般,总有一团温温吞吞的火苗埋在胸口?方才明明用真气封住经脉就能逼回寒气,他怎么竟昏了头似的把真元都渡了过去?
“你……别乱动。”这干巴巴的语调倒像在指示下属,夜郎君用掌心托着楚清荷的后颈,让她在自己怀里能躺得更舒服些。怀中人并未回应他那句试探,只是低声道:“无论如何,都该谢你舍了真元救我。我知你素来爱说……那些话,但这事并非儿戏。”
“你以为我是在儿戏?”夜郎君猛地握住她试图蜷缩的手指,进一步扣住她脉门,“你我才不过分开几日,你体内的寒气就又压不住了……寒髓凝脉最忌那些性凉之物,你身为医者,怎会如此……”
“我……我也不知,这些日子都有按规矩服药进补,饮食也都是在灵素庄与谷中众弟子一起,应当不会有差错。”楚清荷闪烁的眼神终究还是泄露了连日来强压的不安,“但自从那日你助我为师兄治疗后,临睡前常常手脚冰凉,只觉经脉滞塞,灵台不净。”
“我看你是当真未将性命放在心上。”夜郎君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转了个弯,“我让沈墨安排一番,以福禄商行李百万的名义请你到李府看诊,在那暂住几日,看看是否有好转——放心,府里都是我们的人。”
“不、不必这般麻烦……”楚清荷微微仰首瞧着夜郎君,立时被带着薄茧的指腹按住唇瓣。夜郎君叹了口气,声音突然放得又轻又缓:“楚姑娘就这样回灵素庄的话,打算如何解释今夜匆匆出门却彻夜未归?是说去城外采药迷了路,还是想说……被哪只霸道的野狐狸缠住了不肯放?”
“我自有分寸……”楚清荷心知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自己在谷主召集众人议事后就急忙离开,又一整夜不见踪影,药王谷众人远来京中本就谨慎异常,若是不能拿出个令人信服的交代,不知会招致多少流言蜚语。
“你常说医者不自医,但刚才渡气之时,你经脉那般滞涩,难道自己未曾有丝毫察觉?到了李府后,我可每日晨昏两次为你疏导经络,总比每次寒毒发作才仓促渡气稳妥几分。”夜郎君拢着她的手又收紧几分,“我担心的是你的性命。”
他眼中那抹不去的关切终究还是说动了楚清荷,挣动着支起半边身子,泛着水光的眸子望进他眼底:“我答应去李府……只是,你的旧伤禁不起折腾,这几日不可再妄动真元。”
“楚大夫教训的是。”夜郎君心中刚有些得意,却又听她沉声说道:“你我之间……毕竟只是各取所需……你应当明白分寸。药王谷不愿与江湖势力牵扯太深,但复仇之事我会全力助你。”
“各取所需?”
夜郎君突然俯身盯着楚清荷,四目相对间,楚清荷看得见他眼底波澜顿起,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像是把什么滚烫的东西硬生生咽了回去。半晌,才听得他轻笑道:“楚姑娘提醒的是,我……记下了。”
叩门声突然急促响起,夜郎君心中暗叹一声,向暖阁外吩咐道:“进来罢。”
话音未落,青鹄已闪身进了暖阁,他见着软榻上交叠的人影先是一怔,旋即单膝跪地,懂事地垂眼盯着地毯上花纹,禀道:“主上,在神捕司密探挑动下,漕帮与水龙会再次火并,俱是元气大伤,如今御河水道已完全被神捕司控制。”
“这背后必有‘天罗’的手笔。”夜郎君双眼微眯,声音陡然冷厉,“沈墨那边还没消息?那个能用噬心蜈蚣手的青衣人,当真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禀主上,还未寻得消息。天罗所豢养的杀手,素来行踪飘忽,加之有朝廷暗中相助掩盖形迹,一时之间难以寻得踪迹。楼主已经加派密探在京中细细探查是否有人大量采买毒物,或许很快便有消息。”
“若他们已掌握了御河水道,要悄无声息地运些毒物进京算得了什么?”夜郎君心中有些烦恶,方才楚清荷那般言语已让他心绪不宁,调查青衣人之事又无进展——难道自己当真拿这‘天罗’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