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清臣的唇边,忽然碰上了什么硬物。
“张嘴。”
他依言而行,很快,辛辣浓烈的酒便被大股大股地灌进了喉咙。
荀清臣这才明白,被递过来的,应该是个酒囊。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半是被呛的,一半是被辣的——他不会喝酒,自掌权以来,也没人敢灌他喝酒,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几乎能称得上是滴酒不沾。
当楚晏撤开酒囊,松开桎梏时,荀丞相的眼中已经有了泪花。原本苍白的脸,顷刻间变得嫣红一片,将简朴的车厢也衬得活色生香起来。
他伏在车窗上喘息,衣襟下,半遮半掩的喉结正不断滚动。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不会喝酒。楚晏倚着凭几,扬起唇角,饶有趣味地看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酒香萦绕在车厢之中。
荀清臣缓了一会儿,终于适应过来,默默离她远了点儿。
楚晏适时出声:“这可是草原上不可多得的好酒,浓烈醇香,清如甘泉。易棠向我讨要了好久,我都没给呢。”
世子的声音带着丝若有若无的欢快。
荀清臣心中突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我还没来得及尝个味道呢。”楚晏笑道:“真是可惜,居然就让你给糟蹋了。”
荀清臣唯余苦笑,“是我的错,殿下饶过我吧。”
“当然是你的错。”楚晏笑意盈盈,话中满是促狭,“不过,要饶过你,也很简单。”
“只要你让我尝尝这酒的味道就行。”
荀清臣开始摸索那酒囊的位置。
“孤可不要你喝剩的酒。”楚晏撇撇嘴,见他停了动作,暗示性地指尖点在他紧抿的唇,恶劣地向下按压。
荀清臣僵在了原地。她的指尖像是一捧燃得正旺的火,将他整个人都烧得发烫。
“我……不敢冒犯殿下。”
楚晏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略有些突兀地谈起平阳城中的楚朝官吏,“你说,你的小主子南下,能带上多少人马呢?
“应该是不多的吧。我听允安说,他在宫城中查获了很多没来得及逃走的朝廷走狗呢,升斗小吏有之,名士大儒亦有之。
“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他们呢?”楚晏摇摇头,状似烦恼,“这还真是难办。”
听到此处,荀清臣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叹息着开口:“殿下……我……”
楚晏故意出言打断,作势起身,“没关系的,青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
“殿下何必大开杀戒!”
听到她起身的动作之后,荀清臣一惊,连忙伸出手。他再顾不得其他,慌张地用手探寻她的方位。
在抓到楚晏衣袖的瞬间,荀清臣终于松了口气,忍住心中的羞耻,慢慢移动身体,依偎着跪在她身边,仰头“看”着她,“殿下……垂怜我吧。”
楚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秋水般的眸子漾起淡淡的笑意,像是被搅动的满池星子。
她施施然地在旁边重新坐下,不置一言。
晚霞般的色彩,在荀清臣的脸上飞快蔓延。男人的脸越来越红,不知是因为酒劲儿上来了,还是单纯是羞耻使然。
他慢慢牵起她的手,将自己的身体全部靠过去,而后,像个猫儿一样,用自己的脸左蹭右蹭,像是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他微微直起身体,生平第一次亲吻女孩子的唇。
一触即分。
男人就像闯下了天大祸事的王八,一溜烟儿地缩进了自己的乌龟壳。
楚晏竟然没来得及抓住他,眯起眼睛,既感到不悦,也觉得不爽。
“你跑什么?”楚晏将人捞回来,故作亲昵地揽着他。远远望去时,坐在车厢里的两人就像一对彼此相拥的恋人。
她低头,轻声凑到荀清臣耳边。
带着另一个人气息的吐息,就打在他颈后。荀清臣本能地要躲,却被楚晏牢牢揪住。
“亲爱的先生,就算你现在跑了,也于事无补呀。”
楚晏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欢快,“就在刚刚,你从前的那些同僚、下属,你曾经关注过的百姓,都听见了你放荡吟咏的歌声,看见了你舍下脸面,跪在我脚下亲吻我。”
“哦,差点忘了。”楚晏灵光一闪,想起他这一路上的小动作,莞尔补刀:“这些人啊,还都看见了你穿着轻纱——那种最下等的妓子小倌都不屑穿的衣服,仰着头求我垂怜。”
“你……”荀清臣脸上血色尽失,浑身颤抖,将自己团作了一团。她的话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身体。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恨不得咬舌自尽,就此死了算了。
楚晏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头,款款道:“唉,恐怕不出明日,荀丞相自甘下贱、不惜以色侍人的传言,就要飞往大江南北了。
“这样的话,就算你哪天真处心积虑地回到了你主子身边,又要以何面目面对他,面对满脸鄙夷的朝臣呢?”
“真是让人同情呢。”
楚晏叹息,蛊惑似地轻轻呢喃:“青奴,需不需要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