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案便审案,动不动就扯到别的去,朝廷大事也是如此,朕的家事也是如此。”圣上话一出,又把众人说得头更低了——毕竟向来如此。
圣上见他们莫不吭声,方才平静道:“奕竑,你说该如何办?”
皇太孙毕恭毕敬道:“回皇爷爷的话,亲王、诸位大人各有所执,孙臣不知该听谁的,望皇爷爷赐教。”
毕竟自家太傅虽是提供验证亲王是否记忆超群的方法,但若当初被揭穿了亲王欺君,对皇爷爷而言,便是他奕竑专门设了局让亲王跳——那在圣上心里,他奕竑先前做的努力可都付之一炬。
御史身职都察院之主,上柬圣弊,监察百官,下纠不法,本就是不沾任一党派的老臣。今日出面建议,一来是为柬圣上公平待皇孙,二来是听得民间风语对亲王发难,若他顺着这话头下去,只怕圣上怀疑起他是否与御史勾结。
纵然知道这次便能将亲王一败涂地,但怕圣上对亲王超乎常情的偏爱,就算是皇太孙不敢公然站谁,这才又推托到圣上定夺。
只是圣上脸上一沉,颇为不喜皇太孙的甩锅,冷道:“你是主审官,心中不该有支秤杆?该有的判断都没有?”
皇太孙此刻不知该答‘有’还是‘无’,其余人也不敢轻言插嘴。
毕竟谁也摸不透圣上的心思,从前至今,一旦涉及到亲王,圣上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像是刚刚群臣都对亲王发起质问,却都未勾起圣上的怒气,反倒是因亲王受了指责而发了怒。
倒是沉默已久的王夫人突然开口道:“陛下,臣妇斗胆进言。臣妇未涉朝堂自是旁观清,殿下虽有主审官之名,却无主审之权,当然担心所言所断不合圣意。”
“臣妇有个不贴切的比喻,就像是臣妇刚要管家,手无对牌、库钥时,所言无人听,所命无人做。臣妇当儿媳妇,不敢与婆婆道明,那时臣妇亦两头难,婆婆觉得臣妇办事不力,下人又觉得臣妇好拿捏。”
圣上想起身边太监们说官员家务事,颇为认可道:“如今你也当家多年,荣国府上下打理妥帖极了。”
王夫人回道:“陛下谬赞,臣妇亦是有不妥时。臣妇不敢在婆婆言明要,便想着将事闹大些,闹得婆婆听得下人抱怨后,方才晓得臣妇的难处。”
“臣妇如此比喻,便是看到殿下犹如当时的臣妇一般。”王夫人丝毫无惧于皇太孙喜怒,继而说道:“臣妇不瞒事、闹大事,不过只因依仗两个——一是再大的事没国事大,总有法子善后;二是婆婆有疼惜儿媳妇之心。”
圣上这听出了王夫人言外之意,笑道:“你这话可是说朕不疼惜太孙?”
“臣妇不敢。”王夫人连忙回话道:“陛下,恰恰相反,臣妇觉得殿下是有陛下的依仗。只是这刺杀一案,便是如天一般大的国事,殿下不愿冤枉了人,也不愿让人为此伤心。”
皇太孙不愿冤枉的人除了元春、贾政、贾府不作他想,至于为何刺杀一案会令人为此伤心,实在难解。
刺杀的是当今圣上,捉到主谋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好事,还能怕有人伤心?
若表现出伤心的人,除了圣上便无他人。倘若皇太孙洗刷了冤,圣上还会为谁伤心?
“你这话,可是知晓这次刺杀案的主谋?”圣上话里虽问王夫人,实则很肯定王夫人心知肚明。
王夫人垂下眼眸,道:“圣明不过陛下,想必这事陛下早有答案,臣妇亦是觐见过陛下才知晓。”
在场的人都被这话吓得抬起头来,若说圣上心中早有定夺,为何有今日这一出戏?
顶上突响起圣上一串朗朗笑声,道:“你口口声声自称臣妇,倒比朕这些臣子还懂朕的心思。”
王夫人垂头说了句‘臣妇不敢’,便听到顶上一阵窸窣,却不敢再次抬头来——
毕竟猜测圣意本就是件冒险的事,更何况圣上还亲口认可,不知会不会被圣上揣测其用意?
只是王夫人并不畏惧直言,一来她不是朝堂上的大臣并不担心划分党派,二来她背靠的贾府摇摇欲坠,便是圣上所为。
要说王夫人被关在贾府日夜揣测,圣上的所作所为像足一个怕被人谋了命、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昏君:
毕竟只凭亲王几句话,就将众目睽睽救驾的恩人元春下了狱、允了臣子贾政证清白下狱、无凭无据便禁足了皇太孙,哪一件事都令人摸不着头脑。
期间王夫人亦猜测过,圣上是否过于偏爱亲王而昏了头脑、抑或是被下边的人捂住了耳目:
毕竟强行让五十里外的亲王回京替了刑部审问,又换了贾府外围的守军和捉了贾府男丁走,令贾府更加孤立无援,更像是不爽皇太孙与贾府走得近的表态。
于是王夫人未觐见圣上前,只是想着用一状纸来唤起圣上对此事的怀疑,只要有一点松动的可能,便是贾府一大生机。
但随着圣上扑所迷离的行为、态度,让王夫人不禁多想——难道圣上早就知晓这案的始末,不过是做了一场戏?
这想法一经冒出便甩不开,一一细数更是极恐:
一是圣上知她大不敬状告,不怒反笑命皇太孙来审她,要知皇太孙便是涉足刺杀一案的嫌疑,要一嫌疑来审原告便是怪事。
二是将军前往逮捕她,而圣上不理她逃府之罪,反而迁怒将军。就算是将军旁听审案,亦交代太傅一同来,要知在朝堂谁不知将军和太傅各执一主,两人同堂肯定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