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若非他侧过身,几人甚至完全没有发现他身下竟还藏着一个孩子。
“你……”商成洲骤然失语。
男孩双眸紧闭,嘴唇发绀,呼吸微弱得难以察觉,但身上却没有留下什么致命的伤痕。
齐染指尖动作未有丝毫停顿,只看了一眼便冷静地命令道:“窒息了。阿苏尔,抱他起来,让他上身前倾坐着,顺气。”
阿苏尔立刻将孩子小心翼翼地从裘德勒身下抱出,让他坐在自己粗壮的胳膊上,另一手轻缓地按压着他的背脊。
过了片刻,男孩终于发出了如猫崽子般的细微咳喘声,随即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眼泪几乎瞬间在眼眶中蕴结,可却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便靠着阿苏尔的肩膀昏睡了过去。
就在男孩呼吸平稳的刹那,裘德勒那紧绷到极限、撑起这一方小小的庇护所的身体,仿佛在这一瞬终于确认了某件使命的完成,那口死死吊着的气,也骤然松懈了下来。
他仰望着天空,胸膛微不可察地鼓动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只仅存的浅金色眸子却悄然黯淡了下去。
“裘德勒?!裘德勒——!!”商成洲喉头一哽,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几乎是瞬间便冲上头顶,几乎是嘶吼出了这个他曾经无比厌烦的名字。
“能救,水囊给我。”齐染冷声重复了一遍,从那细颈瓷瓶中倒出那小小的黑色药丸,捏开裘德勒的牙关,将化开的药液一点点渡了进去。
过了片刻,直到这具几乎已失去所有生机的躯体痉挛般一颤,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齐染才轻吐一口气,开始取针。
他留了几处大穴上的银针,灰蓝色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我手上的药不多了,得尽快找到师兄。他伤得太重,全凭意志活到现在,得至少每天喂服一粒才能留住生机。”
“还能坚持几天?”商成洲紧蹙着眉问道。
齐染没有回答,只是轻抖瓷瓶,三枚小小的黑色丸药滚落掌心,无声地向几人昭示这个残酷的现实。
“我给他包扎一下伤口,”齐染收好丸药,蹲下身开始专心处理裘德勒身上最为致命的几处伤势,“你们再去四周找找,确认一下可有其他幸存者。”。
商成洲闻言,立时从储物戒中取出干净的衣物,撕扯成布条准备帮忙,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捏住了腕骨。
“去吧。”齐染语声极轻地吐出两个字,商成洲却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去吧,去看着这片废墟,他虽然是草原的孩子,但这是养育他的部族,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
齐染捏着他的腕骨,将他往自己身前一带,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眼前人泛着血丝的眼角。他的动作很慢,但商成洲却莫名觉得自己狂跳的心脏在这灰蓝的眸光里渐渐沉静下来了。
“好……”他抓住了齐染的手,鼻尖轻轻蹭过他的掌心,“我去四周看看……若没有其他人了,我们便立刻启程,先去与你师兄会合。”
去看,然后记住这一切。就像草原上的狼会永远记得猎人的气息,然后用最锋利的獠牙一口咬断对方的咽喉。
二人在焦黑的废墟中仔细搜寻了数圈,都没有再发现其余活口。
没有时间收敛散落四处的遗骸,阿苏尔只寻了几块尚还完整的木板、又借着商成洲砍回来的树,与齐染一齐扎成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将裘德勒牢牢绑缚在马匹的一侧。
那个被他救下的男孩也从昏迷中清醒,可眼神却空洞涣散到近乎死寂,无论阿苏尔和商成洲怎么问话,都得不到半句回答。
无法,阿苏尔只能将这孩子用布条绑在身前,再用宽大的披风裹紧。
他们循着混乱的马蹄印和宛如兽爪留下的痕迹启程。可整整两天过去,偌大的草原上竟找不到任何圣族人的踪迹,甚至连几人还未曾谋面的、那所谓的“半面妖”都仿佛销声匿迹了。
直到夕阳将草原又染成血色,他们终于不得不停下暂做修整。齐染继续为裘德勒施针,并在日光埋于地平线的时候,喂他服用了最后一粒药丸。
阿苏尔沉默地将食水递给商成洲,可呼吸却粗重得不同以往。
商成洲将干粮掰成小块,一点点用水泡软,先喂给那木然的孩子几口,示意阿苏尔务必看着他吃完,又将大半放在齐染手边。自己则拿着块麦饼便开始干啃,啃着啃着终于忍不住从齿间吐出一句含混的脏话。
齐染余光轻扫了二人一眼,一边捻动着银针,一边开口道:“我一直在想……图朗达对格亚草原清气异常浓郁的事,也许并非全无所觉。”
“那块骨片上的浊气——或是妖气?异常浓厚。若我是图朗达,我定会选择一个能暂时压制住那群妖物的地方……它得有异常雄浑的清气,有较高的地势,还有充足的水源,否则无法久居……”
他的语声平静得仿佛一汪清泉,却宛如一捧冰水迎头浇下,让商成洲直直打了个激灵。
他猛然站起身,一个答案几乎是瞬间便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圣山!”他远远地望着黄昏下那远山依稀的轮廓,喉咙有些发紧,“乌苏达山下有一汪湖泊叫查桑措,是我们的圣湖,你觉得他们可能会去哪里么?”
齐染指尖顿了顿,低声道:“也许。但如今他们行踪难寻……总比我们这样在这草原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要好些。”
“可此地去圣湖……一日时间……”商成洲焦躁地咬了咬下唇,回身一把抓过马缰,“待你施好针吃点东西,我们便出发。”
施针结束后,阿苏尔也抱着那孩子去牵马了。
齐染收起银针,看着商成洲用布带将裘德勒的身体和木板牢牢固定在一起,小心翼翼地侧缚在马鞍一侧。
他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商成洲被风吹得蓬乱的黑发,又轻轻拽了拽那根耷拉在一侧的小辫。
“会没事的。”齐染轻声道。
商成洲依旧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专注地调整着布带的位置。过了许久,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闷闷的、几乎被风吹散的鼻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