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逐渐适应房间里的白炽灯光线,是一间洁净的病房,只不过床榻与立柜皆是豪华繁复的西洋风格。床头柜上摆放一只孔雀蓝格雷琉璃花瓶,插满新鲜百合。瓶身优雅的浮雕立绘,居然粉饰出一丝安宁浪漫的情调。
她身着干燥的浅蝶豆蓝病患服,身子缩在轻软被褥里,透过窗棂,却见林立的尖顶建筑,于是知晓自己其实冇离开过洋人在中国土地上强行划分统治的、名为“租界”的囹圄。
昏迷前的情形星点倒映在脑海,她只记得子弹穿透□□,性命被夺取的顷刻,疼痛虽然剧烈,其实并非难以承受。因为痛感不会延续太久,很快她将得解脱。
她以为她已经死去了。
创伤重症监护室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见她转醒先是一愣,随后快步走到病床边。
是赵朗桢。
他马上脱掉西装外套,丢进立柜里,饶是如此,遂晚依然嗅到淡淡的烟草气味。
方才他守在门外站在门廊上吸烟,烟味定然沾染在衣服上。他不忍刺激到甫在鬼门关经历一遭的少女。
“遂晚,有否感到身体哪里不适?”他关切地询问。看见少女如薄纸一般平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他顿生悔愧,立刻又说:“定然是全身上下哪里都疼的,你已昏迷三日,短短三日,枪伤怎会愈合,你莫讲话,我这就叫医生来,为你做一个系统性的检查。”言罢抬手按响病床床头的呼叫铃。
“我为何会在租界里的医院?”她开口,嗓音沙哑地让人心疼。
朗桢从水壶中倒了一杯温水给她,他甚少服侍别人,因此动作生硬稍显笨拙。遂晚坐起身,就着他的手臂饮了水,吞咽时,肺腑内疼痛不止。她勉力饮下一半,实在难以为继。
朗桢无奈放下杯,轻轻扶她躺回床上。“抱歉遂晚,你暂时被扣押在法租界,这里是圣玛利亚医院。”
“当日威廉肆无忌惮当众向你开枪,在中法两国政要面前引发轩然大波,为防止舆论发酵,他们不允许你离开租界,只能把你送来这所租界内由法兰西人开设的医院。”他眉心凝重,素来深邃的双眸更如含金淬铁,“遂晚,我已在极力斡旋,只是……还尚未有结果。”
他眉宇间愧色与不忍愈浓,当日冲动行事,同法国大使动手,有违规制,他已被外交部宣判革去外交次长一职三个月。虽顺应政府的意思息事避祸,但在复职之前,他手中不握任何权力。
遂晚淡淡摇了摇头,她无力说话,但眸光哀柔,并未责怪朗桢。
是时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推器具车的护士一并入内。金发护士见病人醒来,不过气色十分虚弱,于是熟练地为她接心电图机导联线。五颜六色的导联线隔着病患服接在遂晚胸骨位置,护士按下心电图机启动钮子,仪器屏幕上出现起伏的波形。
法国医生看了一眼,叽里呱啦讲出一串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