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楚瑜摇了摇头:“是朋友。”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她学姐的前男友。赵庆熙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为人仗义又洒脱,哪怕后来学姐出国,大家都还维持着良好的朋友关系。
学姐曾说,他是最佳前任,没有之一。
但这样的细枝末节不必说给陈淮年听,普通的家常的交谈适合发生在熟人之间,她不确定柯无忧不在的场合,他还会戴着那副好兄长的面具。
果然,她回答完之后,车厢里陷入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对方又变为那个和她隔窗对视面色冷漠的陈总。
楚瑜正动用全身脑细胞飞快想话题,身旁突然响起了他的声音:“看来你深夜可以聊天的朋友,还挺多的。”
深夜。
聊天。
看看,楚瑜心说,我就知道那通电话不合适。
穿窗而过的春风里,流淌着的黏腻气息原来叫做“秋后算账”。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多朋友。那天晚上,实在很抱歉……”
楚瑜硬着头皮说,不然他以为她是故意的?可能这样找借口攀附他的女人太多,借机敲打她一番。
车辆打了右转向灯往靖西路上走,驾驶座上的人一边看右边的后视镜观察路况,一边斜了她一眼:“我又没说什么。那么晚还没睡的人,确实也没几个。”
讽刺感更重了。
那一眼仿佛有了实质性的压迫感,楚瑜开始不由自主地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回学校的车程为什么会有四十分钟这么久啊!早知道,她编借口也应该跟无忧一起走的。
陈淮年没有再说话,只伸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熟悉的音乐飘出来,有人在里头唱“也许明日未能坐着共你倾诉,我们渺小得似蝼蚁飞舞”。楚瑜差点儿没忍住,想说“你也喜欢这个歌手吗?”,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也”字太暧昧,他又该以为她是故意的。
楚瑜端正坐好,认认真真听完歌曲里每一个粤语发音和饱满情谊。
打定主意绝不往旁边多看一眼叫人误会。
待这首歌唱完,有人打电话进来。
楚瑜挂断了一次,“在忙,稍后回电”的快捷短信还没有发出去,电话又震动起来。
陈淮年将音响的声音调低,看了她一眼,说:“如果需要,关掉也可以。”
话都到这程度上了,楚瑜只得道谢后将电话接起来。
还是赵庆熙打过来的,大概是在嘈杂的环境里,那边的声音很大。
赵庆熙大约是知道了她分手的事情,在那头认真给她出主意:“不管他躲起来是主观还是客观,圈子就那么大,我要是找同学朋友问问,或许能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你需要吗?”
楚瑜拒绝了:“学长,我不想知道。”
分手是一场充满自尊的较劲。
她要向那个已经不在乎她的人呐喊示威,看,我也根本不在乎你了。
她在建立“没有他”的具体人生。
先从物理上,再从心理上。
他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很简单,但她不想起他却很难,一起走过的校园呆过的图书馆吃过的美食讨论过的明星……他以缺席的方式在她的生活里无处不在。
而她在努力忍住,在努力转移。
但赵庆熙替她不值,他说:“也要注意身体。童童隔着大洋都知道你瘦了。”
童童是他的前女友,也是楚瑜的学姐。
通话现场还有第三人,楚瑜匆匆结束这场对话。
被分手快两个月,她的成长是不再一听到和前任相关的人和事就流泪,甚至还冲着陈淮年歉意的笑了一下。
陈淮年的声线平直,似是毫无情绪波动,只是就事论事:“前男友?为什么不想知道分手的原因?”
解释太麻烦,楚瑜找了个最和平的借口:“师太说,做人最紧要是姿态要好看。”
好看的姿态是,有分寸,亦有傲气,不纠缠,转身就走。——这是她想象当中分手后的自己,像tvb剧里那些闪闪发光的都市女性一样。
绿灯跳转,前面的车过了好几秒还没有发动的迹象。
陈淮年没忍住脾气按了下喇叭,语气冷冷的:“那有没有人告诉你,说这句话的人,因为报纸刊登了她的恋人和前任的故事,她就大发雷霆,剪了对方的西装,还在他床铺上插了一刀。就这么个姿态好看法。”
楚瑜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我的生活不会因此而走进死胡同。”
她当然知道,她还知道她当时的恋人,后来形容她是“颇特别的女仔”。
“但你的情绪会。”
不然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掉眼泪,又不是表演系的成了精。
楚瑜没有说话。
头一次有人直白捅破她的伪装。
被断崖式分手的人,都像在惨烈的废墟上重建自己的家园。她抵抗虚幻的念头将自己从旧情里连根拔起,再用巨大的意志力,将自己重新拼接起来。
陈淮年借着看后视镜的余光扫了过去。
一盏盏飞快退后的路灯光影里,坐着个纤薄的身影,像窗外枝头还挂着雨水的花瓣,风吹过,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春日里的湿润水汽顺着车窗漫过她的肌肤,楚瑜感觉车内平添一股什么在涌动,风吹过来都是黏腻的。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下手臂。
膝头转瞬就多了件黑色的西装,混合着一缕浅淡的清冽气息。
“别感冒了。”
两人的目光对上。
陈淮年又偏移了视线看向前方,仿佛刚刚只是顺手。
车里的音乐声再度响起来,直至停在了女生宿舍的楼下。
晚樱落尽,校园的树梢上长了新芽。
纷繁绿叶里,有昨年的枯叶飘落,还有零碎的光斑顺着树叶间隙洒落,空气里都是草木的香气和湿润的春日气息。
陈淮年下了车,将她的箱子拎下来,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问:“你前男友的照片和名字发我一下,我帮你找。”
语气说不上多么和善,那双再度和她对上的沉稳视线里,看她犹如下属,写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楚瑜抱着他的西装外套,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没有想好。”
失恋后一切和对方沾边的事情,都叫做无用功或者徒劳无功。她还没有建立起抵御他的铜墙铁壁,也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陈淮年心里的燥火都要冒烟了。
春日潮湿,他在这样的深夜里,将车速踩到了限速的上限,一脚油门往市区开去。
他只是觉得,那么一双漂亮的杏眼,笑起来比哭起来好看多了。
但她显然还陷在名为“前男友”的坑里。
年轻时的爱恨尤为深刻,男女之间所有的第一次体验都有对方的参与,交出去一些,又换回来一些,哪能那么容易忘记。
她还没有忘记。
也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