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米路总是把所有东西都整齐归类。
半个小时后,伊登坐在散乱的本子、纸稿中间,拿着一本灰褐色封面的本子满意地翻了翻。
就是这本。
他把笔记本放在一旁,又拉开了一个抽屉,双手从里面抱出了一个个小型制药仪器,将它们小心而平稳地放在餐桌上。
这些仪器很贵,也很难拿到手。伊登不知道米路是从哪搞来的。
做好这一切,伊登把垂在颈后的卷发扎成了一个小揪,低头看向摊开在餐椅上的笔记,默背十几遍。
他确定自己能倒背如流后,于是戴好手套,深吸了一口气。
他虽然没有单独做过,但对于基本操作都很熟练,绝对不会弄出大爆炸之类的。
等待高效消毒灯运作、炼化矿石、控温、收集液态奥塔、吸取、分析、滴定……
初时,伊登动作缓慢,到后面,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流畅了。
在制作出十一管失败品后,第十二次,伊登盯着液相分析仪,比对着一条条数据。
所有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伊登长出一口气,愉快地晃了晃这管黄绿色的药剂。
他把它放进了恒温箱,关停了所有的仪器,脱掉了手套。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伊登倒进沙发里。
他拨开额上湿漉漉的头发,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之前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干净清爽,现在又湿得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体温也因紧张和兴奋明显偏高了。
伊登懒懒地陷在沙发里,手里捏着一个像古董的老旧游戏机,两条长腿踩着沙发前的椅子,阻止了身体下滑的趋势。
直到肚子饿得咕噜叫,伊登的后衣领中伸出两条肢节,一左一右钩在墙上,终于把自己拔起来了。
——墙纸上那些坑坑洼洼、一道又一道的痕迹就是这么来的。
房间的左边,桌上的仪器散乱,两把椅子挡在路中间;房间的右边,两个柜子全被打开柜门,拉开抽屉,地上遍地开花一样摊着本本书籍、张张稿纸。
伊登长叹一口气,活动了下四肢,认命地开始收拾起来。
小小的房间重新井井有条起来,呃,只是书的顺序可能有一点乱了。
伊登有点心虚地把它们理了理。
其实让它们除了看上去更整齐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
随着柜门的关闭,伊登环视着整洁干净的房间,那点心虚立刻烟消云散了。
不错。可以吃晚饭了。
于是,晚上十一点钟,伊登在纸箱子里对着大促销买来的面包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个看起来好吃的牛奶味。
他叼着面包,照例检查了一下米路的身体,又换上了一瓶新的特制营养液。
昏暗的光线下,米路面色惨白、双眼紧闭。横生的肢体撑起了被子,令他像是一具畸形怪异的尸体。
这个灯坏了有一段时间了,明天得修一修。伊登想。
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慢慢地吃着面包。
牛奶味果然比柠檬味好吃。
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伊登离开了房间。
冲完澡,他躺进被窝里,伸长手臂,拧开了矮柜上的星空灯。
这是很小的时候,养父给他做的。
虫族通常称孕养者为母亲,另一方为父亲。但两者的界限并没有那么分明,可以是母亲,也可以是父亲,随他们喜欢。伊登经常对米路乱叫一气,但这种时候,伊登更倾向于叫他养父或养母,而不是米路。
星空灯的外壳已经掉漆了,但它的灯光依旧美丽,灿烂星河流淌于伊登的眼底。
伊登看着头顶的星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伊登没睡懒觉,早早起来了。
他先把坏掉的灯修好,然后把家中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给养父擦拭了一遍表皮的分泌物,把被子、堆在沙发上的脏衣服统统洗了一遍,又用重组的二手烘干机把它们吹干了。
屋内顿时一阵干净清爽,散发着洗涤剂的橙子味。
伊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老旧的通话手环戴在手腕上,把一套衣物和家门钥匙放进书包里。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往里塞了几个面包,并决定在去医院的路上买一瓶自己爱喝的果汁庆祝成年。
他把包放在椅子上,见怪不怪地等着手环的卡顿结束,给伯尼打了个电话,拜托他每天来照看一下养父有没有异常,并换上一瓶新的营养液。
“放心吧,你安心住院去,好好破茧。我会照顾好叔叔的。”
米路还在沉睡着,没有动静。
伊登也静静地站在床边。成年在即,他的感官越发敏锐。
他能感受到米路的生命力在不断流失,气息、心跳、气味都在衰落腐朽。
而他自己,脑子里的虫核像第二颗心脏,生机勃勃,愈来愈剧烈地跳动着。
精神链蜷缩在虫核中,蓄积着,要破核而出。
此时是下午五点钟,养父应该不会醒了。
他得走了。
伊登锁上门,背上包,由窄窄的楼梯走上地面,在金红落日中等待着电车。
滴——
空旷幽静的病房内,几十个几米高的罐子间隔排开。
一旁的监测仪器滴滴答答发着红绿蓝的光,数据在屏幕上流淌。
罐中盛满了绿色中闪着金光的液体,液体里浸泡着白色的茧房,茧内是正在跨至成年期的虫族。
伊登全身赤裸,如刚破壳的幼虫般。一片片琥珀色的虫甲在身体上生出,尾钩长到近半米长,悠悠垂在身后。
他闭着双眼,面容恬静,像是睡着了,意识随着奥塔如水般飘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