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尸于众目睽睽下,你们到时,尸体恰好出现……”他停下脚步,偏眸睨向立于一旁的谢骋:“谢护卫说,世上真有这般巧合之事?”
此问的答案,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最迟在何仁之的密信送去太守府时,赵书淮就已知道怀远发生的一切。他知道,他们迟早会查到他这边,此时恰好谢骋安排的密线暴露行踪,他便杀了密探,于玄策军去往太守府时,大庭广众下抛了尸体。
这般作态的答案已经很明了。
谢骋道:“世上没有巧合之事,赵书淮此等做法,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他为皇室宗亲,嚣张惯了,自然不会将我等放在眼中,何况……”后头的话,谢骋面露犹豫,似在考虑该不该说。
不等他说,子竞为他补上了没说出口的:“何况现下军户虽已从贱民户籍中划分出来,但军户始终是军户,哪里又来的胆量,敢动他这样的亲王之子。”
北邺等级制度严格,户籍制度自上而下化为宗室、士族、庶民以及贱民。
宗室为王孙贵戚凤子龙孙,士族为门阀士族“王、陈、高、李”等,庶民为普通平民寒门商户,及道士佛僧等,而贱民统分为“佃客、奴婢、军户、吏户、百工、杂户”。
不是三年前,朝廷大儒杨为宽,力争为军户说话,加上他义父严岳奏疏上请天子,将军户从贱民籍分离出来,改为庶民籍。如今所有军户出身的家族,连与普通人通婚都不能。
一生只能跟军户子结亲,生下的孩子亦是军户,世世代代只能在战场上卖命为生。
但像赵书淮这样的皇亲,天生高人一等。哪怕他们这样军户出身的人已不是贱民籍,他们照样不会瞧得上。
即便他是以“桓恂”本身的身份查案,赵书淮依旧会干出这样的事。
不是所有人懂得审时度势,懂得知进退,有些人身在高位,智力还不如三岁孩童。
谢骋出声:“我等前去见那赵书淮时,他称身体染疾,年高气弱,说是郡中有疫病,为避病气相染,让我等在仪门外问话。何仁之一案,我细问过后,他回言一概不知。”
太守府这番“仪门外叙话”的做派,明显将“轻蔑”二字摆在了明处。至于所谓郡中疫病云云,明眼人一看便知,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那赵书淮还要装聋作哑,子竞眼底寒意愈盛:“郡守俸禄每年一千两百石,折合钱财约三十万钱。密探早前信中说,太守出行,马车上都缠的金线,此钜万之资,从何而来,你可有诘问过?”
“属下已逐一查问,赵书淮声称那些皆是商贾所赠寿礼,推辞不得方才收下。”谢骋道:“虽被阻于正堂之外,属下仍强行搜查了内院。其宅邸楠木为梁,金箔包柱,所用器物无不奢靡。更查得其所戴珍珠冠冕嵌东珠一百三十颗。”
“纵是亲王嫡子,未得册封亦不得僭用此等规制。他不过是个未定爵位的次子。按《北邺律》,此等逾制之举,当立即捉拿问罪。”
谢骋说到此处,眼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属下当即质问赵书淮,那老贼推脱说是下人不懂规矩,错嵌了珠子,还说什么老眼昏花,没有看清才造成了这样误会。”
“他连编个‘燕王赏赐’这样的体面谎话都懒得费心,这般敷衍,他这不是愚弄我们是甚么。”
子竞对此人狂妄至此的表现,没有一丝惊讶。当年在建安皇城初见这位亲王之子时,那人便是这般目空一切,言行举止间尽显愚顽之态。
没有绝对定罪的证物,赵书淮如何狡辩都有回环的生机。他之前不表明身份,暗自布局,为的就是不跟这样的人有多余废话,寻得不容辩驳的铁证,直接定其死罪,将这毒瘤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谢骋说完,屋内只有檐上灰雀叽叽喳喳的声音。
子竞略沉吟片刻,逐渐开口:“让他明日来受审问一事,他怎么说的?”
“他最先说自己身体微恙,但在何仁之之女哭诉说要来看看家人时,他不得已,最终应了下来,说是巳时前后到。”
“能来就好,省得我多费工夫。”子竞走到门前,望着那只肥大的灰雀,吩咐守卫:“取弓箭来。”
谢骋跟上前去问:“等赵书淮明日来,我们眼前又没有铁证,探子最后一封信说,太守府夜晚用马车从宅中往外运东西,一直运到城外南山后。命去查看过的人回来禀告,小道上留下的部分车辙痕很深,肯定是重物。”
他说出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是何仁之进贡给太守府的钱财。”
“哪怕不是钱财,也肯定是能让赵书淮觉得不好处理的东西。”子竞道:“他这样的蠢货能察觉这样的危险,山里的东西,对我们很有用处。”
守卫拿着他的弓箭,匆匆跑来。
他顺手接过,拈弓搭箭瞄准那只灰雀,下令:“再派五百兵马过去,我要让赵书淮来,明日再也走不了。”
“嗖”的一声,尖锐的箭镞直冲灰雀而去。
不消片刻,又一守卫火急火燎赶来:“报——”
“大人,皇都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