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舟唇色由白到紫,强迫着自己移开了视线。
他头一次怀念起眼盲的感觉,什么也看不到,至少不会突然撞见疑似水泥抛尸这一幕时,吓到说不出话来。
“林警官,你有什么头绪吗?”
姜舟捡起通讯器,再次放到耳边小声询问,希望能听到玩家的意见。
“林警官?”
他叫了好久,道具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就在姜舟以为通讯被挂断,想要利用最后一次使用次数再回拨过去的时候,通讯器终于响了。
一道带着细微电流、稍显失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磁性淡漠,宛如无数道声线组合而成、最终汇成了唯一一股那般,有一种深刻的距离感:
“舟舟看到了什么?”
“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波动很小,调子很平,听不出情绪,不是林警官总是带着痞气的声音。
——是沈清。
——沈清在对他说话。
仅仅是一瞬间,姜舟如坠冰窟,起了一身细小的疙瘩。
头顶的声控灯又开始闪烁了,一明一暗,两种截然不同的光线交错着,诡异地与心跳震动的节奏重合。
姜舟连通讯器都拿不稳了,可声音并没有因为他的恐惧而停止,他一下一下地叫着他,像是冷漠的外神在耳边低语。
“舟舟。”
“舟舟。”
“你的眼睛,原来已经恢复了吗?”
最后一句,并不是从通讯器里传出来的,而是近在咫尺的身后。
姜舟身体一僵,缓缓转身,看到了墙面大片阴影覆盖着的,一个男人的影子。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又一声不响地看了他多久,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脸映照得模糊不清,投影出一条不太明显的分界线。
姜舟头一次完完全全的看到沈清,却不想他的外表是这副模样的。
他呆立在原地,与男人木然地对视着。
只见男人裸露出来的脖颈上,攀爬着一条巨大而又狰狞的伤疤,一路延展到了脸上,半张脸都是骇人的缝合线。
他的身体像是被某个尖锐利器贯穿过,躯干的部分呈现出不自然的损伤,四肢修长但无比僵硬,宛如一具被拼凑起来的尸体。
“吓到舟舟了吗。”
沈清扶着颈侧,歪了歪头,骨骼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颇为遗憾般地,说出了一个堪称惊悚的消息:“老公就是因为不想吓到胆子小的舟舟,所以才夺走了你的视力……可为什么又能看见了呢?舟舟。”
“如果看不见,我们就能一直这样幸福、和谐地生活下去……”
他重复:“到底为什么又能看见了呢?舟舟。”
男人抬脚走来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减,姜舟下意识往后退,直到后背一下子撞在柱子上才停止。
他双肩缩紧,轻摇着头。
沈清全然不顾。
冰冷指节落在姜舟的眼睑上,恍然传来想要把他眼珠挖出来,让他再次失明的错觉。
男人注视着他,眉眼微弯,语气却没有丝毫温度:“——这样岂不是浪费了老公的一番好意?”
姜舟双腿彻底瘫软。
“沈清……”
一滴泪砸在沈清抵着他的手指上,姜舟眉心蹙起,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害怕,“不要杀我……”
“没关系。”
沈清没有理会他此刻的惊慌失措,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的说着。随后,他手指抚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颊,将脸上的皮肤抓到皱起,“我可以换一张脸。”
“……”
随着他撕裂的动作,猩红的血液猝不及防溅在了耳朵上。
姜舟麻木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看到了一手的血。
面前的男人如言换了张脸,眉骨深邃,鼻梁高挺,是任何人看到都会称赞英俊的容貌,低着头的样子像是要吻他。
姜舟终于承受不住似的尖叫出声,他重重推开站在他面前的怪物,慌不择路地蹬腿跑开了。
冷冽的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
姜舟忍着腹部传来的呕吐欲,拼了命地迈动着双腿,顺着安全通道的楼梯一路爬了上去。
姜舟之前的20年都在病床上度过,剧烈运动的次数屈指可数,从没有想过他也能跑这么快。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摆脱身后沈清的气味,这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宛如动物渴求氧气,鱼类追逐水源,姜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仿佛化为蜡烛在用力燃烧,马上走到尽头一般。
即使一步一喘,肺部火辣辣的疼,姜舟也没敢停下来,他直接跑到了一层,从公寓大门里冲了出去。
此刻是夜晚的8点钟。
夜晚的都市到处可见霓虹灯光,布满了眼花缭乱的迷醉感。
姜舟出门匆忙,只套了一件单层外套,寒冷的风从拉链的缝隙钻进来,将他因为跑步而升起的体温骤然吹降。
他运气很好,公寓外的路口停了一辆挂牌出租车,司机开着窗户,一只手悠闲地搭在窗边,静等着客人。
姜舟压抑着身体各个角落的难受,大力扑了上去,去拍动着副驾驶的车门,“拜托,开开门!”
“求你了师傅,把门打开!”
他一个劲儿地回头看,琥珀色的眼珠含着露水一样晶莹剔透,神色也透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低声啜泣的模样太过可怜,司机望了他好一会儿,才出声:“你要去哪儿?”
“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个地方。”姜舟乞求地说。
“是么?”司机垂眸,又直又密的眼睫遮挡着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悠扬,像是从天边远远传递过来的。
他说:“就这么想离开我吗,舟舟?”
姜舟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与此同时,街上其他行人纷纷停住了脚步,视线齐齐粘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语气饱含毛骨悚然的痴迷与爱恋,不约而同地叫着他的名字:
“舟舟,别走,留在他的身边。”
“他会爱你,我们也都爱你。”
“和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或高或低,或男或女,或老或幼。
——全是沈清。
……
姜舟感觉身上的力气,在这一刻全都散开了。
他瘫倒在路口,身下是冰凉的油柏路,滋滋不停地往他身上灌着寒气。
沈清从身后走来。
他步伐不紧不慢地来到姜舟身边,蹲下身,温柔将他抱在了怀里。
“我不会将舟舟关起来。”
“因为整个世界——都是我为舟舟创造出来的玻璃花房。”
“躲不过,逃不掉,离不开,”沈清用手指揩去他眼角的泪,放在唇边细细舔舐。
“你永远、永远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