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生肖轮盘,咔嗒轻转,丙申猴年,正月初一。
林闲渟仰头看向屋顶,眉头皱起,纤长的手指指向趴在瓦片上威风凛凛的银渐层,“长安给我滚下来!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是吧!”
“喵~”长安慢条斯理地伸懒腰,慢悠悠翻个身,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
这时,陈年年抱着满满一袋零食,迈过门槛走进小院,“凶什么凶,就让长安待在上面晒太阳补钙,多惬意。”
林闲渟气得直拍轮椅扶手,脸上写满了懊恼:“年年,就惯着它吧!”
“本事没有,脾气不小,老鼠不会抓,挠我脸的爪子倒是勤快得很。说它两句,还上房顶,怎么不上天呢!”
陈年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林闲渟喋喋不休的嘴,冲着屋顶喊道:“长安快下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慢点哈!”林闲渟一眨不眨地瞧向不听话的逆子,纵身跃下院角的枇杷树,长安利落地顺着树干蜿蜒。
她挠着轻盈跳进怀中的长安,“这下我知道你怎么上房顶了,你胆子真大,想跟我一样,以后不许冒险爬那么高,否则就没有罐头吃。”
陈年年指尖沾着方才剥橘子的酸甜,混杂糖炒栗子的焦香,神秘兮兮地凑近,“猜猜我刚在路上碰到谁了?”
林闲渟用勺子撬开猫罐头,对此并不关心,仅把共同好友的名字挨个说一遍,“小阖,舟舟,沈慈……”
“都不对。” 陈年年的声音突然拔高,“遇到你的好姐姐了。”
“我好姐姐多了去了,哪知道是哪一个?”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就是你卿卿姐姐,我路过顾爷爷家门前,看见她和男朋友在一起。”
林闲渟指尖捏的勺子当啷坠地,她瞳孔地震却强装镇定,“你看错了,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起恋爱的事。”
“错不了。”陈年年笃定地说,“昨天你走后,顾伯伯亲口在饭桌说的,都快订婚了,男方是个教训诂学的教授和你姐专业对口,天造地设的般配。”
后面的话像被自动消音一般,她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忍不住想起盘亘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那个叫李书年的人,有些事情不问不说,可以一直被顾长亭瞒着。
“我对她的从前,毫不了解,现在也不了解,我们真的熟吗?”林闲渟心里发涩,指甲无意识抠着轮椅扶手。
陈年年一脸花痴相,没察觉到林闲渟在生大气,“长得可帅了,目测和你差不多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林闲渟没好气地回怼,鲜少对人恶,“人模狗样,别把他跟我关联上。”
陈年年托腮,仍沉浸在初见的惊艳里,“就像网文里形容男主那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看就是个斯文败类。”
“人跟你有血海深仇啊?”陈年年咂咂嘴,放下橘子瓣,“敌意好大哦。”
“有!他横刀夺爱,我恨不得砍死他!”林闲渟语气脆弱,猛地抱起长安同行,操控电动轮椅就要离开。
“你混斧头帮哒。”陈年年把她剧烈的反常行为当一乐。
“咔嗒”一声林闲渟被门槛卡住,她憋红了脸,“年年,搭把手!”
陈年年迅速赶来,费劲儿地抬起轮椅前轮,“人家恋爱自由你面红耳赤急什么?顶多随个结亲的份子钱,吃颗喜糖,你不是最喜欢吃喜糖吗?”
“我不喜欢!”林闲渟厉色反驳。
陈年年的动作骤然僵住,盯着林闲渟杀红的眼眶,想到昨晚的袒露心声,倒抽一口冷气:“不会吧?你该不会喜欢她,她可是你老师耶,看着你长大的邻家姐姐,这算□□啊!”
空气瞬间凝固,她别过脸躲开陈年年探究的目光,“什么乱不□□,我们又不是直系亲属,老师怎么了,不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人,凭什么我不能?”
陈年年一时消化不良,像被点了穴,看着林闲渟的背影远去,张着嘴半天合不上,满脸的震惊。
“糟了,劲爆的消息绝不能让干妈知道,否则崽崽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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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宅花园的腊梅开得正好,鹅黄色的花瓣在正月中轻颤,暗香浮动间却掩不住她眸底的暗流翻涌。
顾长亭尽可能保持端庄,扬起得体的微笑,同所谓的“未婚夫”见面。
宋女士似乎把她喜欢女人这茬,忘得一干二净,就像没说过一样,“阙来,你和卿卿刚见面敞开心聊,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说话了。”
时阙来随即起身,腰背挺得笔直,声音温和有礼:“宋阿姨慢走。”
廊下只剩他们两人,顾长亭轻呷,盯着杯口袅袅升起的白雾,挤出公式化的称呼:“时先生,有些事我母亲忘了转达,我必要开诚布公。”
时阙来指尖摩挲手中的青瓷茶盏,面对接下来的坦白稍有紧张,“顾老师,想必你我之间有误会,我今日随父母登门,正想把话说开。”
说罢,他从西装内袋抽出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男人,照片里穿白衬衫的男人倚着樱花树笑得灿烂。
“……这?”她不动声色地看着照片皱眉,所有悬而未决的谜题轰然瓦解,大龄未婚竟然是这么个原由。
“实不相瞒我心有所属,这场婚约仅是父母间的一厢情愿。或许我们可以互相配合,让长辈知难而退?”
栅栏外,林闲渟卡在梅树后,虽听不清对话,却目睹两人相敬如宾的模样,不是滋味。
“你说对,我真傻。说什么‘不是我买的不要’,天真以为你真是在跟我客气,原来这位置早有人占。”
“是呀,一辈子那么长,当然要和爱的人共度,喜欢的东西理应由爱人给予,岂不然生活多空洞乏味。我又算什么呢?知道她喜好的过客。”
耳畔响起昨夜与更新换代好几轮Memo的对话,她经常会把难以言喻的情感说给自己听,“一辈子长,若不能爱你,才是真的空洞。”
顿时明白年夜饭上长辈们的哄笑,原来在他们眼里,她的感情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过家家,这不公平。
“尼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们在笑,他们不理解我的话,我这张嘴跟他们的耳朵是对不上的。”
“对不上的何止是话?”她摸向卿卿送给她腕间寓意平安的红绳,“我们心跳的频率,都不在同一个节拍上。”
她不甘心退让,脸颊上新鲜的抓痕血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表忠心的时候到了,乖乖把第三者脸挠花。”
“喵~”叫声拖得绵长,带着撒娇的尾音。林闲渟急得捂住长安的嘴。
“嘘!”
突兀的猫叫,惊得顾长亭循声望去,林闲渟慌忙将轮椅退进树阴里,没把握好距离,后背重重撞上树干。
时阙来并未留意猫叫声,见顾长亭不语目光凝向门前的一棵老梅树,才跟着看过来,“嗯,哪来的猫声?”
“邻居家小朋友养的,估计又偷跑出来玩。”她辨认出嗲嗲的叫声是长安,可眼前只有几片枯叶婉转飘落。
“等会儿小闲找不到又该急得满宅区打转,她把长安看得比命还重。”顾长亭一想到她就不自觉地笑了。
林闲渟后背抽疼往家回,途中咳嗽不止,“喵啥呀,别人还以为跟他撒娇呢。乖乖要是一只大狗狗该有多好,就能冲这男的汪汪汪,吓跑他。”
“喵~”长安翘着惹人怜爱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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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天,24小时心律监测仪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康复训练暂时中止,药也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吃。
最终,她又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