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气浓得化不开,像淬了冰的纱裹住城市。
三年光阴碾过旧街的砖石,卷走了梧桐树下机车的轰鸣,也铸锈了顶楼公寓的锁。
城市依旧流光溢彩,霓虹在高楼间流淌,只是这绚烂落在沈燃眼中,像隔着一层擦不干净的窗,只剩模糊而冰冷的光斑。
他倚着老城区某条背街巷口冰冷的砖墙。
寸头青茬贴着硬冷的皮骨,在昏黄老旧的路灯光晕下泛着微弱的铁灰色冷光。
身上的夹克洗得发硬,袖口磨出了毛边。
三年光阴在皮肤上刻下了更深的沉寂与风霜的粗粝。
眉骨那道旧痕在阴影里淡得几乎不见,只剩下一条若有若无、融入骨相里的小小凹线。
脚下的地面污秽、油腻,弥漫着剩饭泔水和劣质啤酒的酸馊气。
一个皱巴巴的廉价白酒空塑料瓶滚落在脚边,里面残留的一滴浑浊液体,映着上方刺破寒夜的光。
他喝了一整天。
从正午西巷口那家破旧油腻的小餐馆冰凉的塑料板凳上开始。
劣质的、带着烧灼感的辛辣液体,从咽喉滚落,烧穿空置了太久的胃袋,麻痹着每一寸重新接触这个陌生世界的神经末梢。
傍晚转战到另一家,灯光昏暗、空气凝滞的地下酒吧。
伏特加的冰冷和烟味混杂。
他不记得喝了多少杯,只记得把口袋里那点薄薄的、刚出来时别人塞给他的几张零碎纸钞都拍在了油腻的吧台上。
酒精没能点燃血液,反而像沉重的铅水,灌满了四肢百骸。
意识在半醉半醒的泥沼中浮沉,耳边的喧嚣如同隔水,眼前的霓虹扭曲成怪异的线条。
然后,不知何时,也不知如何。
脚步踉跄,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只被一种模糊至极、深埋心底的本能牵引着。
他发现自己站在了那里。
熟悉的街角。
熟悉的、冰冷高大的公寓楼下入口。
只是记忆中巍峨的密码锁单元门,换成了旧式冰冷的绿色对讲防盗铁门。
台阶旁堆着一摞冻得梆硬的快递纸箱。
冷风带着铁锈般的寒气,如同无形的手,拍打着麻木的皮肤。
酒精带来的那点虚无的热度,在深冬寒夜里瞬间被抽空。
力气像被瞬间蒸发。
一种巨大的、被世界遗弃般的虚空和难以言喻的沉重疲惫轰然砸落。
身体失重般沿着背后冰冷粗糙的墙壁滑落下去,双膝重重砸在冰冻的水泥台阶边缘。
他如同被抽掉了脊柱的一滩沉重的泥,背脊抵着粗糙的墙皮,整个上半身歪斜地瘫坐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头无力地垂着,额角抵着膝盖弯曲起来的、同样冰冷的牛仔裤布料。
视野低垂,一片混沌黑暗。
浓重的酒气和尘土的气息从鼻腔吸入肺部,带着生涩的刺痛。
耳边是自己的粗重、带着浑浊酒气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雾。
世界寂静如墓。
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车流噪音,和体内酒精燃烧后剩下的、沉重的、嗡嗡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秒。
也许是一个世纪。
深沉的、冻透骨髓的冰冷和麻木中。
一声轻微的、但异常清晰的开关脆响骤然刺破黑暗与寂静。
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
随即,一道雪亮、刺目的白光如同锐利的刀锋毫无预兆地劈开了眼前那片粘稠的黑暗混沌。
光柱精准。
撕裂了他膝前那片污秽冰冷的地面。
刺破笼罩在低垂头颅和歪斜身躯上的浓重阴影,照亮了他。
光线的边缘锋利得如同剃刀,扫过他垂落在冰冷水泥地上的、粗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
沈燃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眼皮猛地一抽。
身体本能地微微一僵,但被过量的酒精和沉重麻木的肌肉所困,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
意识在剧烈的光影刺激下产生了一瞬的混乱和空白。
本能地,被这道光柱牵引着。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艰难地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额角离开了冰凉的膝头。
动作滞涩而扭曲。
视线艰难地、一片模糊眩晕地向上移动。
光!
强烈的光柱像聚焦灯,打在他的脸上。
刺得他眼前瞬间一片炫白。
巨大的光晕在视网膜上疯狂爆炸、扩散,世界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细节。
在这片炫白的光影爆炸中心,在沈燃因为强光刺激而本能眯起的、视野剧烈模糊波动的视线最下端。
一只握着冰可乐的手,
一只极其纤细、无比白皙的手。
优雅而稳定地穿过那道强烈的光柱边缘,突破炫目的光晕边缘,极其自然、轻盈地伸到了他触手可及、微微颤抖的眼前。
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轻微的凝结水气,瞬间擦过他因寒冷而泛红粗糙的指关节皮肤。
沈燃的意识被这清晰冰冷的触感刺激得猛地一震。
视线被本能催逼着,强行穿过刺目炫光和水雾朦胧的眼帘,试图聚焦在那只手上握着的东西。
光线太亮,细节模糊。
只能看清那是一只很白的纤手。
腕骨玲珑。
指尖圆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