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裹了锈迹的齿轮,在试卷的油墨味和消毒水的余痕中滞涩前行。
放学铃声不再是解脱的号角,反而成了某种刑罚的倒数计时。
一连数日。
无论阴雨绵绵还是夕阳刺目。
校门右手边第二棵梧桐的粗壮树干,成了沈燃固定的坐标。
他有时倚着,双臂环抱,沉默如同树影的一部分。
有时半坐在他那台低吼的纯黑机车上,一条腿支地,引擎熄了火,只剩冰冷的金属在阳光下偶尔泛一点微光。
但永远不变的,是那只缠着厚重哑光护腕的右手,总是随意地搭在油箱盖或车把上,像一道无声的界碑。
周拟从教学楼涌出的人潮里挤出来,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个位置。
心脏每次都会在看清那个墨色身影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那护腕的轮廓在阳光下沉默地吞噬光线,也像吸走了她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
她走过去。
脚步不算快。
离他两步远停下。
没有多余的言语。
他目光掠过她略显疲惫的脸,掠过她肩头沉甸甸的书包,最终落回前方街道灰扑扑的柏油路面。
他下颌微抬一下,示意方向。
动作随意到近乎冷漠。
然后,他跨上机车。
她坐上去。
动作不再像最初那样笨拙僵硬。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点燃她的心跳。
他开得不快,车身在车流中稳定穿行。
引擎的震动混合着车座的颠簸,从两人相贴的衣物间清晰地传导过来。
风声呼啸,撕扯着她的短发,也暂时撕碎了逼近的恐惧。
他载着她,不回家。
路线没有固定规律。
有时是旧城区的狭窄巷道,屋檐下的滴水声清晰到刺耳。有时会路过泛着油污和铁锈味的河滨废品回收站,巨大的压缩机发出沉重闷响。有时只是沿着宽阔的主干道漫无目的地绕圈,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在路面上拉得很长。
红灯停驻时,他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一阵轻似一阵的、带着疲惫的呼吸节奏。
绿灯亮起,加速的推背感又将那节奏短暂打散。
他从不问她想去哪。
也从不解释为何如此。
只是在远离那片破败出租屋的区域里漫游。
用引擎的轰鸣和路途的风尘,短暂地筑起一道隔绝现实的围墙。
夕阳像一滩粘稠的血渍,涂抹在高低错落的建筑天际线上。
又是一个路口。
沈燃的车没有如之前几日那样直行进入通往市郊的高架引桥,而是鬼使神差地,右拐进了一条堆满施工围挡、地面坑洼不平的背街。
这条路的尽头,巷口分岔。
左边是通往她熟悉噩梦的、堆满垃圾筒、充斥着油腻劣质油烟味的旧街。
右边是她从未去过、光线昏暗、污水横流的陌生窄巷。
沈燃车速减慢,几乎是停在了分叉口。
引擎低沉地喘息着。
他的身体姿势没变。
但握在车把上那只戴着护腕的右手,拇指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在冰冷光滑的刹车柄边缘摩挲了一下。
目光在左右两条岔路上极其短暂地扫过一秒。
像是在无声地征求一个方向的选择权?抑或是他内心的某种拉扯?
周拟的身体在他停驻分叉口的瞬间绷紧了。夕阳的余光清晰地照亮了左边那条巷子的入口。
她“家”楼下那个熟悉的、永远敞着破门、飘出陈年霉味和廉价消毒水混合气息的小商店!
门口坐着摇蒲扇的老头,他浑浊的目光似乎朝这个方向扫了一下。
一股冰冷粘稠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攥紧。
一声极其刺耳的噪音猛地钻进耳膜。
是金属垃圾筒被撞倒的声音,紧接着是母亲李桂兰那尖利刻薄、穿透数条小巷的咒骂:
“哪个缺德带冒烟的撞老娘的桶?!眼瞎啊?!赔钱!……”
那声音像一把烧红的铁钩,瞬间钩穿了周拟勉强维持的平静。身体猛地一颤。胃里熟悉的冰冷坠胀感如同汹涌的寒潮,疯狂地翻涌上来,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死死堵住。
李桂兰的骂声还在继续,如同锐利的指甲刮过黑板:
“……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个赔钱货!一天天丧门星转世!克死老子又败家!……”
每一个字都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耳膜。
带来强烈的生理性恶心,眼前闪过母亲因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歇斯底里摔砸碗碟、碎片和滚烫汤汁四处飞溅的狰狞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