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电流杂音,在听筒里沙沙作响,证明着连接的畅通。
周拟的心跳在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电话那端透过电子信号传来的、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压力感?紧张感?或者是……某种暴风雨前、被强行压缩到了极致的死寂?
她也沉默了几秒。
手机壳冰冷的塑料边缘紧紧贴合着她汗湿微凉的手心。
她抬起眼,看着派出所门外空旷寂静的街道。
终于,对着那片沉默和电流的杂音,声音清晰平静地开口:
“我在市局派出所门口。”
顿了顿。
“你能……来一趟吗?”
声音不大。
在安静的街道显得格外清晰。
这句话落下后。
电话那端的死寂更深了。
不再是单纯的沉默。
更像是一种被骤然投入深海、连回音都被吞噬的、令人心头发麻的巨大空白。
连那点细微的电流杂音都消失了。
仿佛对方连呼吸都彻底停滞。
时间像是被无形地拉长了十秒、二十秒。
就在周拟以为电话信号中断,下意识地想把手机拿离耳边确认时,
“站着别动。”
一个声音。
低沉沙哑,如同被砂砾反复摩擦过的生铁。
每个字都极其干涩,硬邦邦地、没有任何起伏地,砸穿冰冷的信号线,重重落在她的耳膜深处。
声音里没有询问原因。
没有确认地点。
只有绝对的、带着一种钢铁般冰冷质感的命令。
干脆利落。
然后。
电话被干净利落地挂断。
连忙音都不存在,只有一片绝对的、被掐断链接后的虚空盲音。
周拟放下手机,屏幕的光熄灭,手机重新变成冰冷沉重的塑料块。
她站在原地没动,如他所令。
只是微微抱紧了手臂。
春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动着额前的碎发。她抬头望向街道尽头那片被城市灯光晕染成模糊灰紫色的夜空。
派出所门口空旷寂静。
远处街角偶尔有车辆驶过,灯光扫过路面,又迅速消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
没有焦躁。
没有忐忑。
一种奇异的宁静笼罩着她。
就像风暴过后的海面,暂时失去了喧嚣的能力,只剩下深沉的、未知的平静。
大约只过了七八分钟。
时间不长,但在深夜的寂静中,等待的分量足以清晰感知。
远处街道尽头。
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一道从城市暗影里悄然凝聚、缓缓析出的轮廓,骤然出现在路灯昏黄光晕的边缘。
他没有骑车。
是徒步而来。
没有狂奔。
步伐沉重。稳重。
每一步都踏在清冷的路面上,发出规律而低沉的闷响。
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由远及近。
路灯的光线逐渐清晰,照亮了来人的身影。
沈燃。
眉骨上方那道新鲜的、刺眼的血痕边缘,竟然贴着一条格格不入、极其平整方正的、创可贴。
边缘压得一丝不苟。
那套万年不变的、沾着机油味的黑色机车外套不见了。
只穿着一件同样深色、材质柔软的套头卫衣。领口处能看到一点干净的白色圆领内衬边角。
下巴上刮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胡茬的痕迹。
除了眉骨那片创可贴带来的突兀感,整个人异常“清爽”?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刻意为之的收敛?
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站在派出所门口灯柱下的周拟。
目光。
如同实质的探照灯。
在周拟站稳不动的那一瞬。
已经死死地、极其挑剔地、将她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了一遍。
视线如同冰冷的扫描仪,没有放过任何一处。
从她被风吹乱的额发、苍白的脸色、到那件略大的新校服上被扯得微微变形的领口。最终,钉在了她垂在身侧、自然放下的那只手上。
精准地。
锁定了她食指指节上那道新鲜的、带着碘伏黄色污渍的细长刮伤。
动作骤然停顿。
沈燃在她面前一步半的距离,猛地站定。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属于他的、夜风和干净布料的微凉气息,瞬间冲散了周拟身上的派出所气息。
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双眼睛如同沉潭,死寂的冰面下是汹涌的暗流,死死钉在那道刮伤上。
眉峰上方那块刺目的创可贴边缘,因为面部肌肉绷紧而微微皱起。
派出所门口明亮的灯光毫无遮掩地打在他脸上。
让那刻意为之的“清爽”和眉骨创可贴的突兀,与眼底那片被强行压制住的、翻涌着狼藉、痛楚和一种近乎狰狞守护欲的汹涌深潭,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空气骤然凝滞。沉重的让人心悸。
几秒钟死寂的对视。
沈燃紧抿的薄唇猛地向旁边扯动了一下。
那不像笑。
更像某种极其生硬、强行拉扯面部肌肉带来的抽搐。
伴随着这个怪异的动作,一个短促、带着鼻音、几乎是从胸腔被硬挤出来的音节蹦出来:
“哼。”
声音短促。干涩。
充满了复杂难言的嘲讽、愤怒和一种无法掩盖的、被她指尖伤痕彻底刺痛后的惊悸。
紧接着,他那条一直垂在身侧、没有套着护腕的手臂猛地抬起。
动作极其迅猛,带着一股不讲道理的暴怒和蛮横。
不是抓她的手,不是察看伤口,而是那只骨节分明、依旧充满力量感的手极其粗暴、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烦躁,极其用力地狠狠拂开了她自己刚整理好、垂落颊边的一缕碎发。
力量很大。
发丝被猛地带向耳后,指尖带着风扫过她的脸颊皮肤。动作快到只留下一点冰凉的、微微刺痛的触感。
仿佛她脸上那几根碍事的头发,就是此刻引爆他所有怒火和担忧的导火索。
动作完毕。
他猛地收回手,极其突兀。
仿佛刚才拂发的那个瞬间接触都烫伤了他。
他几乎是同时立刻转过身,背对着她。
高大的背影对着深夜空旷冷清的街道。
肩膀处的线条在宽松的卫衣下绷得死紧。
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指关节握紧,青筋在手背上绷出清晰的纹路。
声音如同两块寒铁摩擦,带着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暴戾余韵,从那紧绷的后背生硬地砸过来:
“愣着干什么?”
“走啊!”
周拟站在原地。
脸颊上被他指风扫过的微凉触感还在。
指尖的伤痕在路灯下毫发毕现。
她看着他僵硬的、写满了复杂情绪的、刻意避开的背影。
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指节上的伤。
一种酸楚、荒谬、却又沉重无比的疲惫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确认感,在心底弥漫开。
没有温言安慰。
没有小心翼翼的触碰。
只有这道新鲜的刮伤被他眼中。
只有这声烦躁别扭的“走啊”。
如同一个被强行刻下的、
既冰冷又滚烫的、
属于沈燃的、
全新的
印记。